上期我们谈到,边驾车边发短信是个会致命的坏习惯,可是美国20岁以下的驾车青年中经常这样做的,竟多达29%。美国最大的JP摩根银行的CEO戴蒙,被华尔街誉为 “最佳风险管控先生”,5月11日披露银行因为过度冒险且疏于监督,投资亏损了20亿美元以上,也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很有说服力的例证。江湖老手和少不更事的年轻人显然都会犯同样的错误,或置安全于度外,或置企业于凶险内。过分乐观,高估自己有能力驾驭不确定性的,乃是人类共有的倾向。
例如,在评估自己的驾车技术时,认为高出平均水平的人占了绝大多数,美国的驾车者认为自己高出平均水准达到了85%,在瑞典等甚至超过了90%,无论在逻辑在统计这都是不可能的事。又如,问到新婚的夫妇他们将来离婚的机会有多少,回答是接近于0。略有生活经验的美国人都知道,新婚夫妻日后离异的概率不低于40%。
人们如此高估自己,倒不是纯粹有意自欺。当你问某人的身高,偏向就不至于这么大,因为身高测量既明确又容易验证,很难打马虎眼。可在不确定性难以衡量,或结果很久才能验证的场合,情况就大不一样了。父母评价在自己孩子时,比如说相信自家男孩子的聪明或女孩子的漂亮要高出全国平均水平的,超过90%就很正常了。毕竟谁也不能精确测量出,什么是聪明什么叫美丽!
市场预测或风险估算也类似,别说不常有明确的结果,即使能验证,也得很久以后了。对经济走势的预测做时间序列的追查,你很容易发现,即使CEO、CFO等的预测,也不比常人高明多少(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们必须维持自己专业人士的形象,否则谁还愿意高薪来聘用他们?我们有机会再来分析这类利益动机。)拿学者专家来说,过高估计自己的倾向也十分明显。有多达94%的美国的教授学者,认为自己的研究能力超出平均水准。中国的儒生传统就有一种无端拔高自己的倾向(注意这并不是孔夫子的传承)。记得1989年我初访台湾的“中央研究院”时,进得大门,就看到大幅的“标语”:“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名画家欧豪年书)不免哑然,心想,士人“意淫”竟至如此,能不觉愧怍?
针对这类人类共有的倾向,用绝顶聪明的物理学家,举世闻名的费曼教授的话来说,“最要紧的是别唬弄自己;毕竟,你自己是最容易被愚弄的对象” ,我把它称为“费曼原理”。为什么人类有过分乐观和高估自己的通病呢?在自欺(而后或许才能欺人)的诸多原因里,有两个特别值得我们注意:
和人脑前台cache的有限容量是分不开的。它的局限,使人过度地关注众多信息里面自己想要的那一部分。
卡尼曼在这方面有深邃的研究,系统1以直觉感受来快速处理和判断信息,和他所谓的“你看到的即为全部”(WYSIATI, what you see is all there is)有很大的关系,经常会造成“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后果;
人需要对信息的意义有整体性的把握,才能处理它们。
形象地说,人是无法“管中窥豹”的。看到一个“斑点”,人一定会思忖,它是一个甲虫,一个墨圈,还是能把它联想成为“一头豹”?否则难以产生行动。这种情况和电脑全然不同。电脑在呈现一幅高精度的图像时,可以在视屏上逐行显示,也可以由粗疏逐渐精细化来显示,两种显示只是算法有差别而已。对于人脑,认知的效果却完全两样,图像呈现到一半的场合,人脑对逐行方法会茫然无知,对粗精方法却能跳跃地理解(直觉地联想和诠释)。
举例来说,当一幅图像显示了37%的内容,不管用哪种方法计算机处理都完成了37%;但人脑的感知和理解,逐行法提供的信息可能接近于零,而粗精法给出的信息甚至可跳跃到87%以上。现实生活里,信息往往要在过程中才能展示出来的。信息的缺乏就像逐行显示,信息的模糊更增加了“得窥全豹”的难度。许多关键联系(critical links)非到最后的关头是显示不出来的,而缺少了关键信息,其他信息的含义至多是含混不明的。在这类场合,人脑的直觉就会跳出来“补足”(在网上有人把它称为“自行脑补”倒是蛮形象的),凭借盘踞在前台的印象、惯例、感受、情感,来推测关键的联系,并自圆其说地诠释其他信息的含义。
依靠直觉能带来许多富有洞察力的联想,历史一再表明,对不确定状况下人所必须的判断和行动,建树了很大的功劳;然而在很多场合,不可违言,靠直觉弥补出来的信息及其联系,会产生重大的偏失,往往导致荒谬的“非理性”的行为。
那么,人类对信息和决策的“理性处理”,即“系统2”能不能及时出面干预,来加强和匡正“直觉处理”的系统1呢?以JP 摩根银行的案例,过度冒险造成巨额亏损的“愚蠢的混蛋错误”(戴蒙先生自己的批评)能不能避免呢? 有兴趣的读者不妨参阅笔者发表在“上海证券报”昨天的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