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无疑是世间最可宝贵的一种经验。人在爱的时候处于一种微醺的陶醉状态,会觉得天比平时蓝,阳光比平时明媚,生活比平时美好,就连令人很难直面的宇宙的空旷无意义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绝望。这就是世上有那么多讴歌爱情的诗歌、小说和艺术品的原因。当爱情发生时,人们可以忽略贫富贵贱、美丑妍媸,甚至忽略年龄和性别;为了追求爱情,人们可以忘掉世俗的讥讽,忍受羞辱和折磨;人们甚至会为爱情发疯,自残,自杀。爱情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它会拥有如此可怕的力量?
爱情当然是世上最美丽的花朵。如果说琐碎的日常生活只是粗糙的泥土,那么它的最美好的产出就是长出这朵美丽的花朵。这花朵照亮了泥土的平凡、沉闷甚至是丑陋。从宇宙的熵增趋势来看,爱情的发生绝对是一个减熵的事件,在人生势不可当的一切归于解体、腐朽和混沌的大趋势当中,爱情在这污浊的洪流中像一座无缘无故突然显现的小岛,中流砥柱似地挺立在洪流的正中,虽经受着无情的冲刷,仍然屹立不倒。这小岛上鸟语花香,芳香四溢,动人的歌声不绝于耳,只有想象中的天堂可以与之媲美。尝过爱情滋味的人,世间最美味的珍馐佳肴他也不愿拿来换,荣华富贵全都视为粪土,不值一哂。 然而,普鲁斯特表达过这样的意思:所有的爱情都使对方变形,在爱发生时,对方的一切被大大美化,远离了实际情况。人们爱的实际上是自己的爱。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同一个人,在恋人眼中是那么美丽动人,在没有爱的人眼中却毫无出色之处,可以完全无动于衷。难道爱情所依赖的全是错觉?应当说,的确有这种成分,不然,爱情不会被叫做迷恋。当某人被一个对象所迷惑,对象的优点被极度夸大,而缺点被有意无意地隐去。因此,婚姻被经典地称为“爱情之坟墓”?当两人从天上的忘情爱恋坠落到地上的耳鬓厮磨时,真相回归,不仅看到了对方的缺点,甚至可以看到对方的丑陋,其中既包括生理的排泄类活动,也包括精神上各种琐碎讨厌的念头言语。尽管有这种种的不如意和微微的失望(这在人热恋时是很难察觉到的),爱情关系仍不失为世间最可宝贵的,是最值得人们追求的。
我今天准备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公然谴责爱情,仅仅从它蒙蔽人生真相的角度:对于一个自由的灵魂来说,爱是不自由的,不爱才是自由的;爱是束缚,不爱才无束缚。一个自由自在的灵魂只能独自一人面对宇宙。人生来就是孤独的,所有的关系(包括爱情关系)都是身外之物,对于渴望自由飞翔的灵魂来说,都是羁绊。
所有的思想家都是孤独的:尼采,叔本华,卡夫卡,盖因不如此不能面对真实的世界和宇宙。人生也是绝对孤独的。应当安于这种孤独。当爱的时候,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一个灵魂之上,无暇旁顾。快乐则快乐矣,但是整个人昏头昏脑,迷失在尘世一时的快乐之中,无法冷静地面对人的真实处境。关于人生的意义也会暂时脱离清醒看法,把短暂的快乐当成生活最实在的全部的意义,以一时之甜遮蔽永恒之苦。上述残忍想法可能来自酸葡萄(求爱而不得),但是其严酷的真实性绝非酸葡萄可以解释,即使那些吃到葡萄的人也无法回避。 我的一生中,吃过葡萄(享受到美好的爱情),也遭遇过酸葡萄(单恋,失恋)。在这两种情况下,我都不敢稍忘,人的灵魂其实是孤独的,人必须独自一人面对人生和宇宙。一个人孤零零来到人世,再一个人孤零零离开,融入宇宙无限的熵增趋势,默默地被宇宙的一片混沌吞噬。这是人生在世最残忍的很少有人能够坦然面对的事实,即使最伟大最美好的爱情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随笔:生命正进入最好时期
反复掂量写小说的可能性。可能虐恋小说集就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本小说了。我更大的兴奋点还是短文,政论和时评。今后就这样吧,有什么冲动就写什么。但是一定要写点什么,不应荒废。不应虚度。
这样想了之后,心情一下子松快下来,不像以前那样紧绷绷的了。人毕竟只能做自己胜任愉快的事情,不能强迫自己去做不擅长的事情。希望今后的生命还是充满了创造力,只不过是在自己更加得心应手的领域。
可能还有几十年,心中无比欢欣。这是生命的欢欣。虽然深知这一切最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在有生之年能享受到这样的生活,觉得上天对我不薄。 祈祷世界和平,祈祷中国进步。祈祷所有的动乱和战争推迟发生,至少推迟到我死后。当然最好是根本不要发生。
正进入生命最好的一个时期,似乎百毒不侵,真正我行我素;心中全无欲望,百无禁忌;自由自在,随心所欲不逾矩。而且并没有完全陷进叔本华钟摆的陷阱:他说只要有欲望未得实现就痛苦;只要所有的欲望都实现了就无聊。我虽然摆脱了所有欲望,但是尚未觉得无聊。有文学艺术愉悦我的心灵;时不时还有一点写作的冲动,使我不时能尝到创造的甘甜。
自在,随心所欲不逾矩。而且并没有完全陷进叔本华钟摆的陷阱:他说只要有欲望未得实现就痛苦;只要所有的欲望都实现了就无聊。我虽然摆脱了所有欲望,但是尚未觉得无聊。有文学艺术愉悦我的心灵;时不时还有一点写作的冲动,使我不时能尝到创造的甘甜。 现在所进入的时期是:生命中的大多数时间只是享受,享受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们制作出来的最美好的精神产品,心中不时感动。在聆听一首经典的乐曲时,任泪水默默流淌,享受从几百年前的一个天才心灵中传来的天籁。 想到这样的生活 现在所进入的时期是:生命中的大多数时间只是享受,享受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们制作出来的最美好的精神产品,心中不时感动。在聆听一首经典的乐曲时,任泪水默默流淌,享受从几百年前的一个天才心灵中传来的天籁。
想到这样的生活可能还有几十年,心中无比欢欣。这是生命的欢欣。虽然深知这一切最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在有生之年能享受到这样的生活,觉得上天对我不薄。
祈祷世界和平,祈祷中国进步。祈祷所有的动乱和战争推迟发生,至少推迟到我死后。当然最好是根本不要发生。
直面惨淡人生
在我的一生当中,人生哲学对我来说是一位不可或缺的朋友,是一位频繁来访的朋友,又是一位永远无法彻底了解他的、神秘而可怕的朋友。在我的一生当中,人生哲学对我来说是一位不可或缺的朋友,是一位频繁来访的朋友,又是一位永远无法彻底了解他的、神秘而可怕的朋友。 像罗素在5岁时想道:我的漫长的生涯才过了114,因而感到无边的惆怅一样,我也是从很小就开始思索宇宙和人生的问题。有一段时间,我不敢长时间地仰望星空,因为从中看到人生的荒芜,冰冷,无意义。我无法接受这个可怜的生命仅仅在无边的宇宙中像一粒微尘一样存在过短短的一段时间然后永远消失不见的残酷事实。荣格说,这个问题不能常想,否则人会疯掉。我却常常想,不由自主,至今尚未疯掉只能说明我的神经质地坚韧,而且不是一般的坚韧。 这种思考方式和生活方式也并非全无益处。一个显而易见的益处就是,无论碰到什么样的灾难或看似难以逾越的障碍,只要像我惯常所做的那样,往深处想想宇宙和人生,想想宇宙的广袤,想想人生的无意义,这些貌似难以逾越的大墙就会登时分崩离析,轰然倒塌,消除于无形。就连让人一想起来就热泪盈眶的爱情之火都可以熄灭,就连最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色都可以黯然失色。因为在宇宙最终的熵增的一片混沌中,所有这一切都不过是一粒微尘而已,甚至连微尘都算不上,如果它仅仅是人这种渺小生物的一种感觉或痴迷。 我相信,宗教最初就是这样产生的,因为宇宙和人生的这个真相实在太过残酷,令人无法直视,人们只好幻想出种种美好的天堂、神祗、意义和价值,使得人生可以忍受,使得真相不显得那么生硬
像罗素在5岁时想道:我的漫长的生涯才过了1/14,因而感到无边的惆怅一样,我也是从很小就开始思索宇宙和人生的问题。有一段时间,我不敢长时间地仰望星空,因为从中看到人生的荒芜,冰冷,无意义。我无法接受这个可怜的生命仅仅在无边的宇宙中像一粒微尘一样存在过短短的一段时间然后永远消失不见的残酷事实。荣格说,这个问题不能常想,否则人会疯掉。我却常常想,不由自主,至今尚未疯掉只能说明我的神经质地坚韧,而且不是一般的坚韧。
这种思考方式和生活方式也并非全无益处。一个显而易见的益处就是,无论碰到什么样的灾难或看似难以逾越的障碍,只要像我惯常所做的那样,往深处想想宇宙和人生,想想宇宙的广袤,想想人生的无意义,这些貌似难以逾越的大墙就会登时分崩离析,轰然倒塌,消除于无形。就连让人一想起来就热泪盈眶的爱情之火都可以熄灭,就连最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色都可以黯然失色。因为在宇宙最终的熵增的一片混沌中,所有这一切都不过是一粒微尘而已,甚至连微尘都算不上,如果它仅仅是人这种渺小生物的一种感觉或痴迷。
我相信,宗教最初就是这样产生的,因为宇宙和人生的这个真相实在太过残酷,令人无法直视,人们只好幻想出种种美好的天堂、神祗、意义和价值,使得人生可以忍受,使得真相不显得那么生硬刺目,那么赤裸裸,那么令人惨不忍睹。在这个意义上,我羡慕那些信神的人,哪怕是那些不是清醒地而只是懵懵懂懂地信神的人,他们的人生比我的比较容易忍受。但是难道他们真是清醒的吗,他们坚信不疑的事情是真实的吗?
刺目,那么赤裸裸,那么令人惨不忍睹。在这个意义上,我羡慕那些信神的人,哪怕是那些不是清醒地而只是懵懵懂懂地信神的人,他们的人生比我的比较容易忍受。但是难道他们真是清醒的吗,他们坚信不疑的事情是真实的吗? 我的心底始终是无神论的。至多不过是古希腊罗马人那样泛神论的。他们心目中的神祗不过是一种美好的神话传说,就像童话故事一样。虽然不情不愿,但是我的理智和我所受到的所有教育都告诉我,无神论是唯一的真理。承认这个是需要一点勇气的:既然根本无神,你就只能把眼睛拼命地睁开,直面宇宙的荒芜和人生的无意义。 我很年轻时就接触过存在主义,它立即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因为它说出残酷的真理:存在纯属偶然,人生全无意义。存在主义同时为人生指明出路:人可以选择,并自己去承受选择的后果。既然人生没有意义,人为什么还要活着,还有什么必要?既然没有必要,是不是只有去死这一种选择了呢? 存在主义的回答是,可以有多种选择:可以选择死,也可以选择活;可以选择这样活,也可以选择那样活。于是,我愿意我的人生更多出于自己的选择,较少出于外部力量的强迫。即便这样,有些事情还是会强加在我身上。比如,我选择了爱情,但是命运(偶然性)却最终残忍地让它夭折;我想选择文学,命运却不给我艺术家的忧郁,而随手给了我明晰和单纯(本雅明认为这两项品质不属于艺术家)。当然,在可能的范围内,我还是要尽量地选择,而不是被动地接受命
我的心底始终是无神论的。至多不过是古希腊罗马人那样泛神论的。他们心目中的神祗不过是一种美好的神话传说,就像童话故事一样。虽然不情不愿,但是我的理智和我所受到的所有教育都告诉我,无神论是唯一的真理。承认这个是需要一点勇气的:既然根本无神,你就只能把眼睛拼命地睁开,直面宇宙的荒芜和人生的无意义。
我很年轻时就接触过存在主义,它立即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因为它说出残酷的真理:存在纯属偶然,人生全无意义。存在主义同时为人生指明出路:人可以选择,并自己去承受选择的后果。既然人生没有意义,人为什么还要活着,还有什么必要?既然没有必要,是不是只有去死这一种选择了呢?
存在主义的回答是,可以有多种选择:可以选择死,也可以选择活;可以选择这样活,也可以选择那样活。于是,我愿意我的人生更多出于自己的选择,较少出于外部力量的强迫。即便这样,有些事情还是会强加在我身上。比如,我选择了爱情,但是命运(偶然性)却最终残忍地让它夭折;我想选择文学,命运却不给我艺术家的忧郁,而随手给了我明晰和单纯(本雅明认为这两项品质不属于艺术家)。当然,在可能的范围内,我还是要尽量地选择,而不是被动地接受命运的安排,因为这才是存在,否则不是存在。
刺目,那么赤裸裸,那么令人惨不忍睹。在这个意义上,我羡慕那些信神的人,哪怕是那些不是清醒地而只是懵懵懂懂地信神的人,他们的人生比我的比较容易忍受。但是难道他们真是清醒的吗,他们坚信不疑的事情是真实的吗? 我的心底始终是无神论的。至多不过是古希腊罗马人那样泛神论的。他们心目中的神祗不过是一种美好的神话传说,就像童话故事一样。虽然不情不愿,但是我的理智和我所受到的所有教育都告诉我,无神论是唯一的真理。承认这个是需要一点勇气的:既然根本无神,你就只能把眼睛拼命地睁开,直面宇宙的荒芜和人生的无意义。 我很年轻时就接触过存在主义,它立即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因为它说出残酷的真理:存在纯属偶然,人生全无意义。存在主义同时为人生指明出路:人可以选择,并自己去承受选择的后果。既然人生没有意义,人为什么还要活着,还有什么必要?既然没有必要,是不是只有去死这一种选择了呢? 存在主义的回答是,可以有多种选择:可以选择死,也可以选择活;可以选择这样活,也可以选择那样活。于是,我愿意我的人生更多出于自己的选择,较少出于外部力量的强迫。即便这样,有些事情还是会强加在我身上。比如,我选择了爱情,但是命运(偶然性)却最终残忍地让它夭折;我想选择文学,命运却不给我艺术家的忧郁,而随手给了我明晰和单纯(本雅明认为这两项品质不属于艺术家)。当然,在可能的范围内,我还是要尽量地选择,而不是被动地接受命
萨特有一次说:“在不存在和这种浑身充满快感的存在之间,是没有中立的。如果我们存在,就必须存在到这样的程度。”这话说得够决绝,人或者存在,或者不存在,没有中间项;而存在与否的标准在于是否浑身充满快感。按照这个标准,这个地球上存在的人并不太多,至少不是时时存在的。这个标准听上去简单,但是实施起来却并非易事,仅仅观念一项就可以扼杀无数人获得快感的愿望和机会,遑论习俗、文化、五花八门的行为规范。可是,萨特所指出的难道不是唯一可能的存在方式吗?
既然宇宙是如此浩渺荒芜,既然人生全无意义,快感的存在是我们唯一的选择。我愿意选择存在,尽管它最终还是无法改变存在并无意义这一残酷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