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岁高龄的杨乐仍然有点“愤青”。在媒体上,这位中国科学院院士、著名数学家曾抨击奥数班对培养数学家“起不到作用”,批判当前学术界抄袭论文、伪造实验数据的不良作风。总之,对中国科研与教育界眼下的种种歪风邪气,他的批评总是毫不留情。
杨乐院士 杨天鹏摄
“现在有的学校规模很大,每年招收研究生上千人,却没有注意研究生到底有没有接受完整的研究训练,反正发表了所谓的SCI论文就可以毕业了,这实际上并不能提升研究生的质量。”近日,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时,杨乐再一次表露出对当下中国教育,特别是研究生教育的担忧。
比照现实,让这位数学家始终怀念的,是数十年前他在老一辈科学家身上感受到的一股独特精神,以及他们提供的一套独特训练。
1962年夏天,杨乐从北京大学考入中国科学院数学研究所攻读研究生。研究所里人才济济,汇聚了华罗庚、张宗燧、吴文俊等数学家,杨乐师从著名的老一辈数学家熊庆来。
华罗庚当时已是家喻户晓的“传奇式人物”。但杨乐很快发现,这位大师的勤奋甚至超过了许多后辈。华老总是说,他年轻时,人家花一个钟点学的东西,他花两个钟点来学,积累慢慢多了,后来人家一个钟点做的事情,他可以仅仅花20分钟就做出来。据说,在清华大学读书时,他每日清晨4点半就起床学习。
华老也希望年轻的学生拥有同样的干劲。他常常组织学生开展讨论班,年轻人在台上演讲,台下的华老则连珠炮似地提问题,问题“一个程式跟着另外一个程式”,学生每一思考不周之处都被问到。有些学生最后被问得哑口无言,呆呆站在黑板前,被同学们戏称为“挂黑板”。许多曾被华罗庚“挂黑板”的年轻人,后来都成为十分出色的数学家,其中的陈景润与王元,更为至今尚未解决的世界数学难题哥德巴赫猜想作出了杰出贡献。
如今头发花白的杨乐还记得,“文革”期间,科研工作被批得“体无完肤”,但他与陈景润、张广厚等人仍对数学充满强烈兴趣,大部分时间都埋头在做科研。有段时间,张广厚得了视网膜炎,杨乐就负责拿来外国专家的优秀论文认真钻研,并在讨论班上报告,这一阶段讨论班的听众只有张广厚一人,两人随后进行深入地讨论、分析。“在大多数人眼里,这几个人只是傻子而已。”杨乐回忆说。
将近40年过去了,如今,科研工作得到国家与社会的大力支持,高层次人才的培养工作快速发展。杨乐读书时,中科院数学所每年招收的研究生数量不过七八人,但眼下,数学所已发展为数学与系统科学研究院,在读研究生数量逾400人。
当年的年轻人已经功成名就。杨乐的科研成果屡获重要奖项,并曾多年担任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委员、国家科技奖励委员会委员,担任数学所所长、数学与系统科学研究院院长、中国数学会理事长等职务。但在他的心里,“最重要的事”还是走访各大高校,与年轻的学子们举行座谈会,引领他们靠近科学的殿堂。
早些年,杨乐还身体力行,去国科大位于北京玉泉路的教学大楼里亲自授课。在他看来,研究生教育应该培养对一个领域真正有研究兴趣的“专家”,对自己领域有全面了解的学者,而绝不是仅仅会根据导师派下来的题目写一两篇论文的人。
“现在研究生规模上去了,我们一定要强调质量。”杨乐说,他总希望将自己从“老先生”那里得到的训练与精神传递下去。
眼看着当下的一些现象,杨乐感觉“很不对头”。“听说有些高校的导师申请到大项目,一年招一二十个学生,最后连学生的名字都说不清楚。”他说。而在他读研的时候,许多学者坚持的还是“一对一的教育”。他曾向学位委员会进言:“每位导师同时带的学生一般不超过10名。”事实上,在普遍扩招的今天,国科大的师生比平均也不到1∶4。
在杨乐的倡导之下,数学与系统科学研究院培养出一批优秀的毕业生,有的在国内耕耘,有的走出了国门,成为美国杰出大学的著名教授、加拿大科学院院士。然而杨乐也坦承,现在对科学有“真兴趣”的年轻人依然太少。“现在的年轻人,太受社会世俗的左右了。”杨乐感慨说。
他期盼着,新近成立的中国科学院大学,能够继承中科院的优良传统,在培养高层次科研人才方面有所作为。“老先生们严谨的精神,刻苦的态度,还有对科研的专注,长期的努力,现在需要年轻人去传承了。”杨乐说。
60年前,还在念中学的杨乐偷偷地在书皮上写下“中科”二字,激励自己日后一定要进入中国科学院这个顶尖的学术机构,“一辈子与数学打交道”。现在,这个梦想成真的老人开始盼望,当下的年轻人也拥有相似的理想与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