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英九：我和经国先生

经国先生至今最令人怀念的，除了推动十大建设，改善台湾人民生活，缔造经济奇迹之外，就是主导民主改革与解冻两岸关系。这些政绩至今仍广受各界人士的肯定与推崇。

英九很幸运，能在经国先生一生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阶段追随。

在这里，我以亲身接触到、感受到、体验到的经国先生，和大家分享，共同缅怀。

第一印象  亲切诚恳

我跟经国先生第一次接触则是1968年在台中接受大专学生暑期军训。当时我被选为开训典礼中的宣誓代表，在率领1.2万名受训学生宣誓完毕后，我跑步上台把誓词呈送给当时担任“国防部长”的经国先生。他微笑地注视着我，接下誓词，握住我的手，轻轻地说：“谢谢你！”当时我觉得他握手很有力，态度很亲切，那是他给我的第一印象。那年他59岁，我18岁。

担任秘书  躬逢其盛

1978年经国先生就任“总统”前后，台湾社会逐渐由追求经济富裕转向关心政治民主。当时我在哈佛念博士，兼任留学生刊物《波士顿通讯》主编，对一些重大时事都有评论。我在海外的言论，可能已引起了政府的重视。

1981年1月，“总统府第一局”副局长出缺，希望延揽一位年轻海外学人出任。当时经由“第一局”前局长周应龙先生的推荐，马纪壮秘书长及张祖诒副秘书长属意找我。于是，1981年9月我回到台湾。

回来之后没多久经国先生就召见我，要我做他的英文秘书。就这样，从1982年1月1日，我开始兼任“总统”秘书。

担任经国先生的传译工作，不算太难。因为经国先生本身也懂英语，而且他说话不疾不徐，相当清楚。这六年间，我陪见的外宾有数百位，越做越顺手。两年后增加了一名记录员：空军武官葛光越上校。经国先生那时候健康情形变差，已极少下乡访视。他刻意减轻我整理记录的工作，我想是为了要给我其他历练的机会。果然没多久，新的任务就来了。

1984年6月，经国先生请沈昌焕秘书长通知我，接替陈履安先生担任国民党中央党部副秘书长，负责政党外交。经国先生的安排，主要考虑是为刷新国民党“百年老店”的老迈形象。他用心良苦，我当然要勉力以赴。

解除戒严  擘画建设

1984年之后是经国先生加速推动台湾民主改革的年代。

大约在1985年，有一次，经国先生突然问我：“‘戒严’英文怎么讲？”我回答：“是martial law”，意思是“军事管制”。他要我去查一下还有没有别的意思。

经国先生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呢？通过种种迹象我推断，经国先生可能有意要解除戒严。果不其然，1986年10月7日下午4时，经国先生接见美国《华盛顿邮报》发行人及《新闻周刊》记者。经国先生沉稳地告诉外宾：“我们准备在制定《国家安全法》后，解除戒严，开放组党。”负责传译的我，一字一句审慎地翻成英文。我自己整个人感觉犹如遭电流通过般的震撼，我告诉自己：“我们正在改写台湾历史。”

九个月之后，1987年7月15日，“总统”公布施行《国家安全法》，同时正式解除台湾实施了38年的戒严。

法统疑义  “国会”改革

解严之后，紧接着就是资深中央民意代表（“国民大会代表与立法委员”）的新陈代谢问题，也就是“国会改革”。对于“国会”改选，当时若干资深中央民意代表并不赞同，因为他们认为他们代表“中华民国”的法统，如果改选，“国家”就会失去法统。

1987年10月，经国先生健康已经大不如前，出席“国庆”大会都要坐轮椅。11月，他两度找我去大直的七海寓所，直接到他的卧房跟他谈话。

他身体状况恶化得厉害，他也是第一次躺着跟我说话，这让我意识到事态不寻常。他问我：“中央民意代表的案子规划得怎么样？”我向他报告：“大致顺利，但有人提议增设大陆代表，以代表我国的大陆地区，引起争议。”经国先生当时问我：“英九，去查查看1949年政府迁台的时候，有没有宣布我们在这里还是代表全中国？”

我回去查了总统府公报，并没有作过任何宣布。一周后，我第二次奉召到七海寓所，向他报告查询的结果。他说：“中华民国宪法就是中华民国的法统。依照宪法选出来的中央民意代表，就可以代表中华民国的法统，不必再增设大陆代表。”

我当时听了，真有说不出来的欣慰。因为我本身就反对在未来的国会设置大陆代表，因为既不合理，也行不通。经国先生的决定，解开了当时的一个死结。

开放探亲  两岸融冰

经国先生晚年另一项为人所称道的政策，就是开放台湾人民到大陆探亲。

1987年3月，在一次传译工作结束后，经国先生突然问我：“英九，有没有什么事情？”我回报：“最近赵少康、洪昭男等委员在立法院质询，建议政府开放老兵回大陆探亲。其实现在每年都已经有一两万人经由香港偷偷返回大陆探亲。但也有一些老兵不愿意违法，穿起身上写着‘想家’的长袍游街请愿，很令人同情。”经国先生听了就说：“这件事你去向张副秘书长报告。”当时我立刻告退，然后去见张祖诒副秘书长。他告诉我，经国先生已有指示：基于人道精神，政府应立即规划开放民众赴大陆探亲。

11月2日，开放民众赴大陆探亲正式实施，海峡两岸隔绝38年，台湾人民终于可以到大陆探亲了。开放探亲，为两岸关系解冻踏出历史性的第一步。

最后一瞥  非常震撼

1987年12月25日，经国先生去世前19天，他坐着轮椅出席在台北市中山堂举行的“行宪纪念日”活动。当时民进党的“国大代表”在台下高举白布条抗议，大声鼓噪。经国先生不受影响继续致词，致词完毕，当他坐着轮椅离开时，我看到他回过头对台下的抗争者深深看了一眼。那个眼神的含义，让我当时非常震撼。

1988年1月13日下午，经国先生辞世。

2月初，我匆忙赶赴美国参加国会祈祷早餐会，返回后再到头寮祭拜经国先生。望着经国先生的遗照，想到七年来他对我的知遇栽培之恩，不禁悲从中来，痛哭失声，对“国会”改革未能尽早完成而再次深感遗憾。

经国先生不受影响继续致词，致词完毕，当他坐着轮椅离开时，我看到他回过头对台下的抗争者深深看了一眼。那个眼神的含义，让我当时非常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