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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晓甄所住的大楼外观与庭院
她虽然从2015年才开始收藏当代艺术,
但买的速度之快、数字之惊人,
以至于她不敢对外透露
一年到底会买多少件作品。
我们来到了台北市中心
叶晓甄为自己和家人建造的
三层“理想之家”中,
聊了聊她的收藏与生活。
自述:叶晓甄
编辑:黄夕芮
责编:邓凯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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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晓甄接受一条采访
叶晓甄的家位于台北的CBD信义计划区,从家里的窗户,可以清晰地看到台北的地标性建筑:台北101。
她不仅亲自参与了自家三层的设计,就连整栋大楼的设计,都缘自她对纽约建筑的痴迷——因为喜欢纽约上东区的建筑物,她干脆从美国请来耶鲁大学建筑系的院长,为她在台北盖一栋风格相似的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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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叶晓甄家阳台看出去的风景(左)
叶晓甄请来耶鲁大学建筑系院长亲自设计自宅(右)
起初,她犹豫是否要接受这次拍摄,但最终还是同意了。“收藏是很私密、很个人的,看我的收藏等于是把我的内心打开给你看,所以有时候很痛苦。”她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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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晓甄的艺术基金会收藏
与很多从架上绘画入门收藏的藏家不同,她从一开始就收藏体量巨大的装置。她喜欢那些与空间、材料、观念、时间等概念紧紧相扣的作品,“这跟我从事建筑行业很有关系,因为建筑是空间材料。”
她的文心艺所成立四年以来,以平均一年4个展览的速度,一跃成为在中国、甚至国际上现象级的艺术机构——在这个本身不大的空间中办过个展的艺术家,几乎全是当代艺术圈正当红的“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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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晓甄与艺术家罗尼·霍恩(Roni Horn)
罗尼·霍恩(Roni Horn)、菲利普·帕雷诺(Philippe Parreno)、莫娜·哈透娜(Mona Hatoum)、皮埃尔·雨格(Pierre Huyghe)、安·维罗尼卡·詹森斯(Ann Veronica Janssens)等等……他们都曾经在大体量的美术馆、博物馆中做过展览。
她与这些艺术家保持着很亲密的关系,一起布展、探访他们的工作室,甚至相约去看时装周。
以下是她的自述:
我成长在一个非常传统的大家庭,住在一座大宅子里面。奶奶生育了10个孩子,是非常富贵人家的独生女。所以从小我们家用的东西都很讲究,甚至会请戏班子来家里面唱戏。
小时候,家里的晚饭都是在一个厅里摆的,因为家人太多,而且大家回来的时间都不太一样,所以晚饭的时间是从下午4点开始一直到晚上10点,每天都是如此。
父亲对我的影响很大。我常常会到父亲的办公室里玩,那里会有宋、明、清时代的家具,还有一些古董花瓶,但是这跟我们现在说的“收藏”不太一样。
在他们那代人的观念里,这些不叫收藏,他们买这些东西不是用来把玩的,真的就是为了自己使用。所以对于我来说,艺术从来都是和生活息息相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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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晓甄在王大闳故居
从我出生开始,父亲就一直从事建筑行业,所以建筑对于我而言,可以说是不可避免、也不能割舍的一种艺术,也养成了我对当代艺术的审美方式。
1997年留学结束之后,我从纽约回到台北,跟着父亲从事建筑行业,成为了台湾少数的女性开发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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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建前的王大闳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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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闳的长女,和长子王守正
2018年,我的基金会出资重建了著名的建筑设计师王大闳先生的故居。
王大闳先生跟贝聿铭是同学,他爸爸是个外交官,他来台北的时候经济比较贫瘠,就做了这个自宅,充分表现了中国元素与他所受的西方教育的融合。他曾经在自己家里定期举办沙龙,一些台湾当地很重要的文学家、摄影师,都聚在他家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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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建后的王大闳故居
他去世之后,自宅也不在了,很多建筑系学生都非常怀念,所以我们决定出资,让它在台北市立美术馆旁边得以重建,这个意义对建筑界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在新建的过程之中,我们完全是站在一个出资者的角色,不去做过多干预。因为王大闳建筑学会,他们非常考究地去把每一个细节重新研究、确认,然后重建。参与复原王大闳自宅的建筑师,很多都是他的学生。这些建筑师也都七八十岁了,大家凭着曾经去过老师家的记忆、以及一些老照片,一点一滴地把所有的东西拼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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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晓甄家的一楼客厅
我现在住的房子有三层楼,在2018年的时候搬进来,跟我父母、还有三个孩子一起住。
一楼是公共空间,爸爸妈妈的起居室、餐厅、厨房;二楼是我和三个孩子的空间,有我们自己的起居室、小厨房;三楼是佛堂、书房和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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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晓甄家一层与二层的楼梯空间
每一层的艺术品风格都不一样,比如我父母的这一层就是他们比较喜欢、更接受的风格,比较周正。
二层我和孩子的空间,艺术品的风格和类型就完全不一样,更加活泼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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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典型的战后建筑风格
劳勃·A·M·史腾于2008完工的纽约高级住宅15 Central Park W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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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劳勃·A·M·史腾为叶晓甄家的整个建筑所做的设计图纸和模型
我大学在纽约曼哈顿学习,特别喜欢中央公园东侧的房子,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Post-war)高楼建筑的形式。回到台北后,特别想搬进一个这样的房子里,所以特别请了美国耶鲁大学建筑系的院长劳勃·A·M·史腾来做设计。
整个建筑,从庭院到大厅,都是由他亲自为我们设计完成的。在整个过程中,我就像一个学生一样,跟着他一点一滴、从无到有地建设这个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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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吉,《石肉 - 即兴的判断》,2021
一进门会看到于吉的《石肉》。我是一个非常直觉型的藏家,当时在艺博会看到它,我联想到女性的身体,非常喜欢,就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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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安·博尼克·杨森(Ann Veronica Janssens),《到京都的旅程voyage à Kyoto》,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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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埃尔·雨格(Pierre Huyghe),《A Rebours》,2013
右手边,是安·博尼克·杨森金色的京都竹帘。放在地上的艺术品是皮埃尔·雨格(Pierre Huyghe)的毛形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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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夫冈·提曼斯(Wolfgang Tillmans),《Greifbar 89》,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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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塞姆·基弗(Anselm Kiefer),《einst erblüht auf meinem Grabe der Asche meines Herzens, Adelaide》,2020
客厅的墙壁上有两幅比较巨幅的作品,之前在挂的时候电梯都进不来,要从阳台用吊车吊进来。
通常安塞姆·基弗的作品会给人比较沉重的感觉,但是这件作品就不会,很特别,颜料层层地堆叠上去,显得很厚实。旁边的小花颜色很衬室内的装饰,放在家里很合适。
沃夫冈·提曼斯的摄影有别于其他摄影作品。它其实是在暗房里用特殊的曝光方式处理过后所呈现出来的颜色,我觉得它既抽象又具象,你看着它的时候仿佛会掉进画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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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恩-吕克·莫伦(Marseille, juillet ),《Bifide 2》,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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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野,《书本绘画No. 30》,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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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晓甄家的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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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布里埃尔·奥罗斯科,《Samurai Tree》, 2017
装修的时候并没有特别为艺术品去做设计,我预留了所有的墙面,但是没有设定要放什么样的艺术品。我相信欣赏艺术跟自己当下的心境是有很大关系的,所以我家的艺术品过一阵子就会有更换。
我会很随性地去看看仓库里面有什么艺术品,然后换上我认为最合适当下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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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晓甄在文心艺所Suki Seokyeong Kang的个展展厅现场,2021
我实际上从2015年才正式开始收藏当代艺术,但是其实我在纽约留学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逛美术馆、博物馆和画廊,再加上从小耳濡目染,前面积累的能量很够,对自己比较自信。
所以一旦开始收藏,速度就非常快,我有点不太敢跟你说具体的件数,因为真的那个数字蛮难计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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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艺所的外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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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尼·霍恩(Roni Horn)个展展厅现场,文心艺所,2023
2018年我成立了自己的艺术基金会,2019年有了自己的艺术空间文心艺所,会请艺术家们来做展览,所以就会和他们建立特别亲密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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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尼·霍恩从未展出过的玻璃雕塑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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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尼·霍恩,《Black Yes》,2000
美国的艺术家罗尼·霍恩(Roni Horn)最近来空间里做个展,我跟她整整相处了一个礼拜的时间。
她真的是亲力亲为型的艺术家,亲自在展厅里选件、摆设,然后放置,甚至打光,她还为我们这个展览,特地带来了一件从来没有展出过的玻璃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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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普·帕雷诺(Philippe Parreno)个展展厅现场,文心艺所,2021
前阵子菲利普·帕雷诺还邀请我去首尔跟他碰面,一起看秀、吃晚餐,这种跟艺术家的关系真的非常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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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普·帕雷诺,《Iceman In Reality Park》,1995-2019
他之前也来基金会做过展览,其中有一件雪人的作品,他给了一个非常精细的操作手册,告诉你要怎么把石头黏在冰块上,一起冷冻起来,雪人的两只手具体在插在哪里,以及冰块融化后,你要怎么要这些道具捡回来重新再用,非常有趣。
所以认识艺术家变成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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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刁德谦回顾展,北京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展览现场,2015
我还去过艺术家刁德谦在纽约Soho的工作室,他是非常早期就住在纽约的中国艺术家。房子是一个loft,前面是家,后面是工作室。
你可以从他的家看出艺术家的个性,还可以看到他书架上的书,明白他整个创作的脉络。可以非常快速、清晰地了解这个艺术家。
跟他聊完,我觉得他是一个在中国当代艺术中特别前卫、重要,还没有被发掘的艺术家,所以我就把自己收藏的他的早期作品捐给了美国大都会博物馆,想要让更多人知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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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薇,《窥-6》,2019
彭薇老师跟我特别有缘,早些年她在杭州美术馆办展览的时候,还跟我借了一幅我收藏的她的作品,叫《我想起了你》。家里挂着的这幅也是彭薇的作品。我也去拜访过丁乙老师的工作室。
我觉得藏家跟艺术家保持一个有点黏又不是太黏的关系,是最恰当的,要有一点距离,不要干预艺术家太多,但是又要关心艺术家他们最近的近况、思想脉络和创作理念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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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晓甄在文心艺所二层的建筑书店
这也是台湾唯一一家以建筑为主题的书店,拥有许多绝版建筑外文书籍收藏
很多年轻的藏家们会让我给他们收藏的意见,我觉得有机会就要多看,不管是美术馆、画廊还是私人空间、艺博会,慢慢培养出自己的喜好,然后在自己有限的能力范围中去购买你想要的艺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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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丹(Danh Vo)个展展厅现场,文心艺所,2020
在收藏的过程中也有会遇到有趣的事情。我记得第一次在香港巴塞尔艺博会看到傅丹(Danh Vo)的作品,就是那件把美国的1:1的自由女神像切成250片铜片的碎片,在旁边有一个纸箱,我以为纸箱是刚刚人家拆了这件艺术品忘了丢掉,心里想着,“这个画廊怎么这么不专业,连纸箱都没有收好?”
后来才知道,这个纸箱也是他的另一件价格不菲的艺术品,那是一个装牛奶罐的纸箱,上面贴满了各种标签,它搜表现的是运输对经济、文化,以及人类的冲击和改变。
我心里觉得自己闹这样一个乌龙很好笑,所以这两件艺术品我后来都买了。
我收藏的很多东西都是比较大型的装置,而且我一开始收藏买的就是很大的装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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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ki Seokyeong Kang个展展厅现场,文心艺所,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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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维罗尼卡·詹森斯(Ann Veronica Janssens)个展展厅现场,文心艺所,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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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马斯·萨拉切诺(Tomás Saraceno)个展展厅现场,文心艺所,2020
这些收藏大多是不能够放在家里的,因为体积太大了,爸爸妈妈也没有办法接受,但是我又不愿意它们闷在仓库里,所以才创办了文心艺所这个艺术机构。
2019年开馆以来,过往的14场展览,几乎每一场都是艺术家本人帮我们规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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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埃尔·雨格(Pierre Huyghe),《Circadian Dilemna(Dia del Ojo)》,2017
有一件作品一直放在文心艺所的一楼,很特别,是皮埃尔·雨格的水族箱。它完全是由电脑控制的,随着当地的天气变化,水族箱的光线也随之而变,阴天就是暗的,太阳一大,水就是亮的,光看着,都会有一种特别的宁静感。
整个装置有两吨重,鱼缸重一吨,底下电脑控制的机器重一吨。它模拟了古时候深海里的鱼是如何生活的,有的鱼是一只眼睛,其他有些是没有眼睛的。因为艺术家指定要这种鱼,我们还为了这种鱼去办进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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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埃尔·雨格(Pierre Huyghe),《Exomind(Deep Water)》,2017
皮埃尔·雨格真的是一个非常特别的艺术家,我第一次看到他的作品是在日本,一个非常美的雕塑,可是整个头是蜂窝,有非常多的蜜蜂在飞,我都不敢接近。
我们后来收了这件作品,2022年台北双年展的时候,市立美术馆向我们借了这件作品。当时的观众就可以看到10月份美术馆的一个角落里,养蜂老师在很努力地养蜜蜂。
我其实有时候很痛苦,因为收藏是很私密、很个人的,看我的收藏等于是把我的内心打开给你看,我不希望太多人走近我的内心。甚至我和其他的藏家朋友之间,都不太聊最近收了什么东西。
但是在基金会里展出的大多数是我的藏品,有很多都是大体量的装置,我又不希望它们都呆在仓库里,就只能慢慢的,一点一点地向公众打开我的内心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