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讨论里我们举出了乔伯斯和小肯尼迪作为例子,他们同样在 “婴儿潮”里出生的,却成了二次大战后美国教育的正反两种结果的典型。
乔伯斯是美国教育从理念到体制到市场实践所能产出的最佳作品,他以内在的原创力为催化剂,结合多种因素,把科技转换成了生产力。如果我们的世界能够多冒出乔伯斯这样的创造性个人,带动材料、生化、新物种、新能源等产业,和制度、管理、市场等机制来个飞跃,经济和社会走出目前面临的峡谷般困局,将更有希望得多。
乔伯斯和死神过招之后,境界大长。在斯坦福大学的毕业典礼演讲收尾时,他和同学们共勉之言,“勿自满、勿取巧”乃出于肺腑。(Stay hungry, Stay foolish, 可以有很多译法,但我如此译,以为较能解其深意。)
本系列原本要谈的是教育子女,华夷在方法取向上的异同及利弊,没想到为了解释市场上富(官)二代层出不穷的荒唐情节,一个大圈子绕到现在,我们讨论的教训和结论其实就只那么一个:“勿取巧”。钱财、名位、权势,能量极大,你必须通过相应的付出,方可挣得和获取(洋人所谓“earned accomplishments”),才能享用和保有。如果是白给的,不管托祖上庇荫,还是靠父母巧取,终不可得,或者得而复失,还得赔上寻常人都会享受到的平和、友情、幸福。
不久前看到报道,在国内一个顶尖的大学问卷调查,结果超过三分之二的女生答称,“读得好不如嫁得好”,意思是能嫁给一个有钱人子弟要比自己毕业工作强。这样的念头在市场上当然有合理的一面,然而白得的钱和搬钱过来的富家子就那么信靠吗?反过来,富家子在这种情势下娶到的,又是何许人也?
基于同样的逻辑,知识和品格也需要努力和教育才挣得来的,靠权势靠关系搞来的,用钱买来的,都不甚靠谱。昨天的《世界日报》(北美)登载一则消息,宁波市新近出台培养创新型领军人才的大工程。以五年为一周期,投资超过五千万元,要培养出1400名拔尖人才。方法是聘请两院院士为主体的一流专家,进行一对一的传帮带。声称,这样就能培养出“下一个乔伯斯”。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创新”,只是要制造出乔伯斯这类的人物,靠此类“取巧”的办法来拔苗助长,未免太缘木求鱼了。不妨看看乔伯斯的成长经历,和这类靠官家大规模砸钱炮制的干法,正好是南辕北辙!其实浙江就有一个创新人物,阿里巴巴的马云,还真被华尔街日报讨论是否有可能成为“下一个乔伯斯”的候选人呢。了解到马云考了三次才勉强进入杭州师大读英语的情节,我怀疑宁波这类的培养计划,哪怕就是再扩招一百倍,十四万的“创新型领军人才”里,轮不轮得到马云来候选,还大有问题!
有趣的是,在同一个版面上又有另一则消息,报道广东省怀集县闸岗镇的前途村,通过学厨艺全村脱贫的事迹。该村的邓剑飞1992年随伯父到广州学厨,出道后带动村民学习烹调,十多年来有五百多名厨师培训出来,“炒遍天下”,不但上海、北京,而且澳洲、新加坡甚至越南,都有“怀集炒手”在掌勺。
如此看来,怎样培育人才和创新精神:哪些是灌出来的,哪些是教出来的,哪些是学得会的,还有哪些可以被诱发和释放出来,从观念到途径,真值得好好探讨和求索呢。
耶鲁的蔡教授在她虎妈的战歌》一书里谈教养她两个女儿的经验,说是要帮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她挑战的,其实是美国教养“婴儿潮”(包括她自己在内)的偏失引起的种种问题。如果说对后代的教育值得西人担忧的话,那么华人的教育现状就更没理由让人们少担忧了。当我有机会同陈准民校长讨论这些问题时(陈教授目前是驻洛杉矶总领馆的教育参赞,此前曾担任中国对外经贸大学校长达十一年),他的经验是教导学生和养育子女,同样必须因才施教,要适才适所,注重因势利导。我在赞同他的卓见之余,把自己的看法表述如下:
生之养之育之,由口及手到脑,人之所以成为他(或她),不论是否杰出能否成才,大致上,生物的遗传占一半;在后天的一半里,家庭小境遇占了一半,而家庭之外的大环境占了余下的四分之一。这个50%-25%-25%的结构,是为了便于理解相当粗糙的划分,当然有伸缩调整的余地 (比如有不少研究认为,孩子的智商有40% - 75% 乃由基因决定的)。然而就教育而言,它所传递的基本讯息是,1、长期进化的结果,人(脑)远非一块白板,是不能够任意重塑、无限教育的; 2、个性的铸就和智慧的获取,遗传的因素是决定性的。然而天赋(并不全都是可取的)怎样发挥和实现,尤其是怎样得到社会和市场的认可,即常说的“成才”,则是一个社会化的过程(socialization),其中环境的因素举足轻重;3、在社会化的过程中,个性和人际互动的能力大部分是个体习得,而不是被教会的。对于学童,受伙伴团组(peer group)的影响往往超过家庭的影响。
上述三个讯息,以及整个基本架构的判断,历来争议极大,甚至构成“问罪”的依据,常常痛遭围剿挞伐(罪名有“优生论”、“种族歧视”、“天才论”、“教育无用论”,不一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