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过欧美日等国家的中国人回国后,经常反馈回来一个信息:在外国,在公共场合里,我们中国人讲话的声音特别大而刺耳,而这种现象与在西方经常表现出非常安静的公共场合,形成了很显明的对照。在自己的国家里的公共场合虽然讲话的声音也很大,非常嘈杂刺耳,但是国人怕是早已习以为常了,所以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去了外国,这种特点才似乎被放置在一个差异非常大的背景上,被特别地凸显出来了。
但是一个问题,也就特别需要解答:为什么偏偏是我们中国人在公共场合里讲话的声音大得刺耳呢?是我们中国人的耳朵的功能不全吗?听力弱吗?显然不是。我们并不要那么大的声音才听得清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喜欢这样大的声音。民族的习惯后面,其实是有原因的。但是,这个原因究竟是什么,长期以来却是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有一天,我读完了美国大教育家杜威先生的《我们怎样思维》(杜威著,姜文闵译,人民教育出版社,2005年1月第2版)才恍然大悟。
杜威说,一个民族,如果其科学理性思维缺乏的时候,就只有靠经验思维来判断了。而常常靠经验思维的民族,也就是缺乏科学思维的民族,除了“只会一味引证古老的定律或一大堆混杂的没有经仔细审查的事实,而把探索和怀疑置诸脑后”外,就只会“不可避免地夸大过去的影响”了(162页),也就是说缺乏科学思维的民族,总有一种十分顽固的迷古情绪是毫无疑问的了。但是,这还不够,杜威还说:“一般经验大体上受到各种偶发事件的直接力量和强度的控制。凡是强烈的光亮,突然发生的事情,巨大的响声,都能引起人们的注意,并得到显著的评价。凡是暗淡的、微弱的和连续发生的事物则被人们忽视,或被认为是无关紧要。”(166页),而对于具有科学思维的民族来说却刚好相反:“思维要求这种直接即时的刺激服从于长远的要求。微弱、细小的事物可能比强烈和庞大的事物更重要。”(166页)中国人说话声音,尤其在公共场合讲话的声音特别大,应该在杜威的这段论述里可以找到答案。
因为在一个不懂科学逻辑理性的民族,如果要得到人们的认同与好评,特别是要引人注目,大声叫喊就是必不可少的。因为听话的人,不会从你的话语里找到逻辑的力量与科学的理性之光,他们只会注意一个人或者一个事物的外表特征。只会注意这个东西的发出的声音有多么洪亮与滔滔不绝,有没有排山倒海之气。而很少有人能够认真分析一下这些话是有没有道理,是不是经得起推敲的,是不是真的。这就迫使人们在讲话时,要特别地提高嗓门,以引起人们的关注。而在一个有着发达理性的民族,说话常常是轻言细语的,即使是总统面对全国人民发表公开演讲,也是轻言细语的。因为他相信,他的话语的力量不在于声音的大小与语气的气势磅礴,而在于理念的先进铁的事实与强大的逻辑力量表现出来的说服力。他们的话语的力量是内在的,是蕴含其中的。但是,我们却常常要靠了气势汹汹或者气势磅礴,以排山倒海之势,才可以取得人们的好评,得到人们的认同。他们不是靠了理性的力量与逻辑论证来说服人,而是靠了情绪的渲染,富有激情的煽情及过于夸张的表演来博得听众的喝彩。这里面的道理,你只要看看农村里的泼妇骂街的本事,就知道了。她们从来不会比讲道理,而是比声音洪大,比语气激烈,比骂出话语的频率与骂人的狠毒。谁在这些方面赢了,谁就是最后的赢家。呵呵,有意思。中国人致胜的法宝。
据说,当年英国人到全世界去开发殖民地。当一向受过绅士教育,有着绅士风度的英国殖民者们来到一片片荒蛮之地,面对那些没有开化的土著居民的时候,也被迫放弃了绅士风度式的讲话方式,而改成了野蛮粗野的,声音洪亮刺耳的讲话方式。因为,在这里有逻辑和理性的轻言细语根本派不上用场,只有大声地吼叫,声嘶力竭地吆喝才能够让那些土著居民服从甚至崇拜。英国人塞尔本勋爵在1924年的演说词就是靠嗓音大而成功的典型:“对于清晰思维之光荣的无能是我们民族的突出标志之一。它是我们的诸多巨大困难的原因,可也是我们的某些成功的秘诀。如果你们说黑人一旦接触白人,他的教育就开始了,只要你们说得足够频繁、足够响亮、足够清楚,那些瞧不起你们的传教事业的人终究会了解的。”([英]L.S.斯泰宾.有效思维[M].吕叔湘,李广荣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1.)
想起中国历史上的伟人们,常常不也是靠了这样的办法赢得大家的尊敬与爱戴吗?他们常常靠排山倒海、气势磅礴、声若洪钟赢得听众。在一个未开化或者半开化的民族,讲科学思维,用科学的道理来说服大家,无疑有点对牛弹琴的味道。对于一头牛,其庞大的躯体与锋利的角,面对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小孩子却毫无用处。因为小孩子只要不停地对它大声地吆喝,用力地鞭打,然后再喂它一把青草,它就对你感激涕零,服服帖帖了。
这也是一个缺乏科学思维的民族的悲哀。杜威向我们提倡的科学思维的重要性的意义或许就在这里吧。没有这样的科学思维,民主的社会离我们还远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