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tips：

相比本格派的注重解谜，悬疑派的注重气氛，社会派推理则更注重的是对于人性的描绘与剖析，以及各种值得思考的社会问题。

社会派相对于其它推理流派更注重犯罪动机，批判社会现象，排斥名侦探，对人性有深刻的描写，社会派的精神在于“社会批判，描写人性”。

社会派的开创者是松本清张，其后的作者有水上勉、森村诚一、有马赖义、黑岩重吾、户川昌子，东野圭吾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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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以“犯罪小说”（推理小说）为主流文学形态的国家，尤其是“社会派推理”大行其道、名家辈出，日本社会的方方面面几乎都在推理小说中得到呈现。

作为一个从未去过日本、对日本一无所知的人，我对日本社会的全部印象都来自小说。可就我所读到的小说而言，日本社会呈现出来的状态足以令我们感到震惊。

这个社会不安全。充满震荡元素。生活中充满危险。而且到处都是系统性错误。一个普通人在其中很难得到幸福。人民生活缺乏上升通道，却充满了堕落的危机。

我不知道真实的日本社会是否如我们在小说中看到的那样，以下只是就是列出我在小说中的见闻。

在日本生活的普通女性距离风俗业有多远？

笹泽左保是一位老作家，1930年生于横滨，他的《十五层地狱》故事写了80年代女中学生被引诱成为援交少女的故事。

在这本书里，有像野野宫这样的坏人暗地里组织少女从事援交，而少女们的家人被蒙在鼓里，一直到少女们离开这个行业，成年了，她们的“黑历史”仍然被掌握在野野宫这样的人手中，会拿出来成为威胁她们的把柄。所以后来野野宫被人杀了，杀他的人是其中一名援交少女的亲哥哥。

松本清张的《黑色皮革手册》，相貌平常的银行女员工原口元子在三十几岁的时候进入酒吧做兼职陪侍，为的是在银座开一间同样的酒吧。这属于该银行职员的个人选择：当开启人生第二段事业时，主动选择了投身风俗业。

而大家更熟悉的东野圭吾的《白夜行》，故事是这样开启的：雪穗的母亲将9岁的童女售卖给小亮的父亲——一个有特殊嗜好的中年男子。雪穗、小亮，两人相遇时是两个倍受大人摧残的孩子，他们主动动手杀死了作恶的父母——亮司杀了向雪穗卖春的父亲，雪穗杀了逼迫自己卖春的母亲。

这是一对令人同情的凶手。可惜在日后他们的生活中，两个人都没有成长为什么好东西，后来有一个情节是亮司协助几位中年女士向他的同学高中男生买春，成为行走于富婆与男中学生当中的皮条客。《白夜行》的例子，属于不纳税的“非正规”地下卖春的生态。

近些年来引起广泛议论和关注的社会派杰作、叶真中显的《绝叫》，一生坎坷的女主职业的最后落脚点是卖春女。这是一位在体面家庭中长大、接受过一般水平的高等教育的女主，可是她沦落风尘的道路却无比丝滑：先是在保险业里为了拿到保单而变相卖淫，等失去保险业的工作之后，便顺理成章从业。

最令人唏嘘的则是宫部美雪《火车》当中的两位女主：关根彰子和新城乔子。因为深陷信用卡卡债，无法归还滚雪球般越滚越大的个人消费贷款，关根彰子被迫去夜总会兼职。可即使如此，所赚的钱依然不够还债的，最后不得不申请个人破产。而新城乔子，出身于一个平凡的家庭，其父母都是平凡的小人物，小人物就不该拥有梦想，所以新城乔子的父亲就不该想要去贷款买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

由于无法归还房贷，这家人被黑社会追杀，无论他们走到哪里，无论如何隐姓埋名，最终总会被黑社会找到。被找到之后，新城乔子的母亲被强迫卖春，父亲继续流亡，而乔子的母亲不多久就在贫穷卑贱的卖春生涯中去世了——一辈子都在正派轨道上的已婚中年女性被黑帮强迫卖春，这其中的黑暗和侮辱可想而知，可以说很符合我们对“万恶的旧社会”的想象了。

新城乔子后来被迫亡命天涯，甚至不得不杀害了关根彰子以顶替她的身份，这出于她对黑帮怀着的极大的恐惧，而这恐惧主要来自“被强迫卖春”，被摧毁人生。  

新城乔子是个极漂亮的女孩，而且，她极为整洁、努力、规矩、有秩序，心思缜密，做事一丝不苟，她本来可以拥有很好的人生。无辜的她，曾极其认真努力地生活，却无论如何不能挣脱债务大网，对一个很要体面的女孩来说，被黑社会强迫卖春，从而堕入黑暗生活是自己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结局。

这个故事，很像解放前的左翼作家笔下的故事：“我有什么错？是的，我杀了人，可真正杀人的，是这万恶的社会！”让我们想起老舍的《月牙儿》。

在东亚，妇女地位永远堪忧，日本首当其冲

《火车》当中，杀人之前，新城乔子并非没有改变命运的机会。她通过自己有心机的一番操作，嫁给了一位家财万贯的少爷，是当地殷实的富户，家族的唯一继承人。而当债主追杀上门的时候，这位少爷发现他所娶的这个女孩背后竟然有这么复杂的背景，如果不想让老婆被黑社会搞走卖春，就得要替她的父亲还债，于是，口口声声说爱她的少爷立刻做出了离婚的决定。  

这让我不禁开始质疑日本的婚姻制度：这种情况下，少爷一点钱也不用出吗？

这种情况下的离婚，跟其他状况的离婚不同：对于新城乔子来说，她好像是不会游泳的人在一艘小船上，此时离婚，就像把她抛入水中，任她顺水飘零，几乎可以肯定她会被淹死。

这种情况下离了婚，少爷一家为的就是逃避责任，从此，新城乔子的一切可以与他们无关，哪里有共同面对困难的情分？就连“离婚后你怎么办”这种问题都不曾问出口。新城乔子是个非常坚强的女人，被离婚之后，被扔下了小船，她仍然挣扎着求生，她继续流亡，隐姓埋名去别的城市工作，只不过，最终，她还是走向了灭亡。

东野圭吾的《希望之线》，是一部让包括中国女性在内的东亚女性感到“太过真实以至于不太适应”的作品。这部书的主题是“生孩子是女人人生的唯一价值”。

花冢弥生是个学历高、在工作中表现出色的女人，却因为丈夫的期待，婚后做了全职主妇。她的丈夫绵贯哲彦结婚就是为了生孩子，可是她生不出来，一起过了十几年，两人去做试管，失败后也就离婚了。其实，两人的婚姻生活一直很美满，但对这次离婚，花冢弥生表现得心甘情愿，仿佛生不出孩子是自己莫大的罪过。

离婚后，花冢弥生努力生活、经营咖啡店，事业节节上升。此时，她听说自己当年的受精卵误植入另一个女人体内，以至于自己的孩子已经14岁的时候，大喜，去找到前夫加以说明。却不料因为这件事，触怒了前夫的同居女友多由子，被其所杀害。

至于多由子，之前受不同男人骗堕过两次胎，导致难以怀孕。第二次堕胎前，多由子苦苦哀求有妇之夫让自己生下这个孩子，哪怕独自抚养也行。而此时绵贯和她在一起有自己的打算：怀上孩子就结婚，怀不上就不结婚。正是这种“机制”，导致多由子听说花冢弥生跟绵贯有孩子以后激情杀人。

本书从头到尾歌颂花冢弥生高贵的品格，并且以心甘情愿生孩子这件事为凶手开脱，所反应出的妇女地位和价值取向，让我们感到巨大的震惊。  

中华文明的封建主义传统价值观把“贞操”作为奴役女性的利器，“荡妇羞辱”和在性自由方面的双标，一向是我们习以为常的社会舆论。那么在这个问题上，可要注意了：从小说中看，我感觉在日本可是不存在荡妇羞辱的呀！女孩在夜总会做陪侍不算太大的一个问题，职场中也存在各种各样的暧昧关系，少妇出轨的“昼颜”党比比皆是，甚至女人也像男人一样有偿获得年轻肉体。既然如此，为什么妇女地位仍然偏低呢？让我们继续从小说中寻找答案——

• 职业女性的上升通道十分狭窄，绝大多数女孩从事价值不高的工作，无法通过劳动获得杰出成就，启动有尊严的人生。日本小说告诉我们，有大量适合年轻女孩子的工作岗位，都是低技术含量的文员之类，而且随时有新鲜血液补充，所预设的路径是这些女孩婚后回归家庭，新的女孩过来接替工作。关根彰子、新城乔子等，都是从事这类工作，她们中的一些人还需要去夜总会陪侍获得更多收入。从这一点，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日本女性的自我实现可能性极低，她们能从事的职业大部分没有上升空间，而风俗业的大量工作岗位开放给全社会女性，各个年龄阶段女性均可从事，且对身材外貌并未设置门槛，兼职专职均可，是唯一友好的职场路径。
• 在婚姻中，男女地位不平等。以松本清张《富士山禁恋》为例，结城赖子与她的丈夫结城庸雄原本就是出自父母之命的结合，双方门当户对，赖子各方面的条件甚至远胜于结城庸雄。可婚后，庸雄每日在外拈花惹草，几乎没有几天在家里过夜，赖子依然恪守妇德，连高声叫骂都不曾出一句，且根本没有离婚自由。当她提出离婚，庸雄仅仅是拒绝，她就没有办法。即便如此，当庸雄发现妻子出轨时，仍然以受害者的姿态布局，令赖子走向悲惨的命运。男人无论如何出轨都理直气壮，而当赖子被发现出轨后，不得不以一种“引咎自杀”的态度来面对此事，这可以说是生活于东亚的女性非常熟悉的逻辑。

• 在婚姻外的男女关系中，女性处在绝对的劣势。以《绝叫》中的保险业故事为例，主管操纵着手下的女职员若干名，每一位为他呈上肉体供奉，任他PUA，同时还在经济上努力为其创造业绩。而这些女职工们为了得到更多保险订单，还会在他的鼓励和暗示下对客户进行XING贿赂。这些保险女员工，经受着客户与主管的双重XING盘剥。与这种职业生涯相比，卖春意味着XING交易，卖出的肉体立刻可以得到款项，要比被主管既拿走金钱又拿走肉体要单纯很多，也要幸福很多。

基于以上这些状况，社会风气开放并没有给女性带来平权的好处，而是加重了女性的悲剧。开放的风气令女性的XING价值更加垂手可得，更容易遭受掠夺，且更难得到经济和情感的补偿。

这个社会上的普通女性很难得到婚姻，因为婚姻是跟她们欢好的男人不愿意付出的高昂成本，就像松本清张《脸》：做了某人的情人，仅仅因为姿色平常不再为某人所喜，就被杀害的服务员。

大龄不婚的普女未必是因为秉持独立女性的信仰，而是因为找不到负责任的适婚对象，整个社会的男性在毫不手软地掠夺她们的身体，从不伦之恋、职场PUA，到零零碎碎的买春。假如对此不屈不甘，那就成了杀人的多由子（《希望之线》）、乔子（《火车》）和铃木阳子（《绝叫》）。

何其悲惨！细思恐极，生活在这样的社会中，岂不要千红一哭、万艳同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