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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耶鲁学生做心理咨询:陷入“鸭子综合征”的顶尖藤校生们

2024-07-02,阅读:139

“爬藤”被很多中国家长和学生视作终极心愿。可是上了最好的大学之后,也还会有烦恼和压力吗?在耶鲁,心理学家陈静茹看到这些精英学生们光鲜背后的挣扎,不仅是美国学生,也包括那些站在了升学游戏金字塔最顶端的耶鲁本科中国留学生。

在堪萨斯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并取得心理学家执照之后,陈静茹在耶鲁心理健康和咨询中心工作,是中心唯一一位来自中国的心理学家,为来访学生进行心理咨询并进行大学生心理健康的相关研究。顶尖学校的学生们面临怎样的精神压力?心理咨询如何提升心理健康?中国留学生在心理健康方面有怎样特别的挑战和优势?以下是她的讲述。


耶鲁的压力与竞争

在耶鲁做心理咨询师之后,我开玩笑说幸亏自己当时上不了耶鲁,在这读书压力实在太大了。很多学生面临学业的压力、人际关系的压力、情感的压力等。从诊断的角度——虽然我本身不喜欢进行诊断,焦虑症、抑郁症、注意缺陷多动障碍、进食障碍等,是学生们最常见的情况。

压力最主要的来源之一是学校里竞争性的氛围带来的同辈之间的压力。有一个比喻说美国许多学校的学生有“鸭子综合征”(Floating Duck Syndrome)——表面上看起来悠然自得,实际上水面以下在疯狂划水让自己不沉下去。在耶鲁,大家展现给外人的都是光鲜亮丽,不只是学习好,社团和课外活动也参与得非常多,社交方面也游刃有余,生活的每一个方面好像都处理得很好,而且还很轻松。实际上,很多人内部背负着非常大的压力。同学之间平时接触,如果不深入了解,就会觉得“人家怎么那么好,我怎么那么吃力”。


陈静茹,耶鲁大学心理健康和咨询中心心理学家(受访者供图)

一个印象是耶鲁的学生都特别忙,永远在规划未来和安排日程,和我自己当年那种相对悠闲的大学生活太不一样了。耶鲁的很多本科生不必入学就选专业,但实际上都会提早进行规划。要去工作的会提前准备实习,未来打算申请医学院或读博士的要找实验室做科研,准备得非常早,很多人大一结束的暑假都是有安排的。很多的机会又要提早很久申请,所以有的学生大一刚入学不久就开始准备申请暑期实习了,但这个时候才入学没多久,还没完成高中生到大学生的转变,又要适应新环境和人际交往,甚至是第一次离开家。不断听到别人拿到一个个录取,而自己还没有进展,就会开始焦虑。学生们每天的日程非常忙,安排满了学业和课外的各种事情。预约咨询时间的时候,很多学生希望在一大早或午饭的时间段,这样可以在一天里挤进更多别的事情。学校的资源非常多,“害怕错过”对他们是最常见的心态,“闲暇”则是非常奢侈的概念。

这种竞争的气氛和做事要有“职业精神”的压力,贯穿于生活中方方面面。即使是来做心理咨询,耶鲁学生也都显得非常努力。我以前在美国几所不同大学的心理咨询中心做过实习,有的学生是学期中逐渐遇到问题了,压力大了,才想起来心理咨询,有时候也会约了没来,毕竟咨询是一个完全自愿的课余的事情。但是耶鲁学生不一样,很多人学期开始前就要和我们联系,提前预约这个学期的咨询,他们知道咨询师都很忙,所以会用各种办法确保自己能够被安排进来。咨询的时候也非常认真,对在咨询里能实现的目标都很在意,希望有所收获。他们有很强的意识,生活中的每一件事,都要通过努力和竞争,来让自己获得尽可能多的资源。

(图|Yale University)

在这种高压的、目标导向环境中,对每个人来说被看见、被理解,是困难而重要的。不同身份的学生又面临不同的挑战,比如说中国留学生就是一个特别的群体,我觉得他们真的很不容易。他们夹在中间,处境很微妙,国内的一些人只觉得他们条件优越和光鲜亮丽,美国人又笼统地把他们归为国际学生,没有人真正完全理解他们的处境和面临的挑战,可能也未必关心,个中滋味就只有自己知道。如果家长去关心自己的留学生孩子,不要只是问他们成绩怎么样、职业发展的规划怎么样,不如问问生活,比如吃饭、睡觉、运动怎么样,有什么朋友,从那些外在的目标回归到生活,才能看到人本身。

从心理健康的角度,进入大学阶段虽然有很大的压力很多的挑战,但也是一个重要的机遇。人的一生在不同阶段会经历不同的人生议题,大学生也面临着自己的成长议题。大学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去处理以前没有机会探索的议题,比如原生家庭、人际关系、兴趣与职业规划、亲密关系等等。这可能是很多人第一次脱离家庭的环境,真正意识到家庭对自己的影响,去面对自己生活里曾经的挣扎和对未来的规划,是一个真正去了解自己处境并从中成长的机会。

(图|Yale University)


如何寻求帮助

很多中国留学生和国内的大学生,对于自己向心理咨询师寻求帮助是羞于启齿的,这非常可以理解。一方面这是一种自我保护,也是我们低调和面子文化的体现。另一方面自己本身觉得做咨询是因为有“病”,难以接受周围人包括父母、亲人、朋友对自己的看法。我记得我小时候,如果周围听说谁去看精神科医生,周围的人就会说大家离这个人远点。给小时候的我感觉这是一件神秘且需要避开的事情。正是这些羁绊让很多人无法正确看待寻求心理帮助。

实际上心理咨询能提供很多方面的支持,学生的学习压力、年轻人的成长困惑、中年人的家庭和工作的压力、空巢老人的孤独感,这些都是可以寻找心理咨询师的帮助的。我不是建议大家有需求就马上找心理咨询师。我相信应对这些议题的方法有很多。但当面对一些困境自己无法应对,或者也无法从朋友亲人那里获得帮助的话,寻找专业心理咨询师的帮助,是疗愈方式的一种。不过这需要专业的支持体系。

《心灵捕手》剧照

在耶鲁,我们有一个规模相当大的心理健康和咨询中心,专门服务学生的需求。这个团队一共有六十多位提供咨询服务的专业人士,由三种不同身份的人构成:十多位社工(social worker),近三十名心理学家(psychologist)和二十多位精神科医生(psychiatrist)。

在美国,只有对应专业学历、完成实习和被督导并拿到执照的人才能从事心理咨询工作。像我自己,在国内读的本科,来美国后先在明尼苏达大学读咨询心理学的硕士,两年硕士毕业后觉得想要继续深耕,于是继续到堪萨斯大学读心理咨询博士(Ph.D. in Counselling Psychology)。博士毕业到耶鲁做博士后,现在留下来成为学校全职的心理学家。从来美国读硕士,到正式入职耶鲁,前前后后经过了近十年。读书的过程除了上课,也做了很多年的实习。最开始我是在社区的药物成瘾治疗中心实习,之后就基本在各个大学的心理咨询中心实习了。我在去年通过了美国心理学家职业资格考试(Examination for Professional Practice in Psychology),并通过相关要求,正式成为一名执照心理学家。

这个培训和职业认证的过程虽然漫长且严格,但是它和学历教育挂钩,像心理学家都要求博士学位和心理学家执照,而社工也至少要有相关学科的硕士学位和执照,有处方权的精神科医生更是需要医学博士学位。经历这个过程出来的人一般具备基本的科学素养和职业伦理。因为心理咨询师是很特殊的职业,它是为了能够帮助到人,但如果使用不善或者咨询师有自己的私心,也完全可能伤害到来访。避免伤害,是这个行业非常需要重视的一部分。

《心理医生大卫》剧照

除了专业的咨询师,还需要政策和系统的支持。因为资源的限制,很多美国的大学对学生来咨询的次数会有限制,如果学生的心理问题较为棘手,会立刻转介到外面的医院、机构或者个人执业者。但在耶鲁,心理中心除了心理咨询师以外还配备了大量精神科医生,彼此密切合作,共同帮助学生的心理困扰,次数不限,且所有学生的心理服务学校保险全覆盖。若有紧急情况,学生可免预约步入或者随时拨打咨询中心电话。这些措施,就免去了学生们的后顾之忧,更愿意在需要的时候直接寻求心理中心的帮助。

除了一对一的咨询,团体咨询也是有效方式。比如我工作的地方,有超过二十种团体咨询,包括注意缺陷多动障碍(ADHD)、睡眠健康、进食障碍、创伤应对等,也有专注于某种特定身份的,例如对国际学生的、女性的、男性的、性少数群体的。有的团体中咨询师会教授应对技能。有的以过程为中心,在一个安全的、自由的空间,大家在一起倾诉、支持与陪伴,意识到自己不是孤单的,这个过程本身就会非常有帮助。每个来访者都有自己的独特需求,比如很多中国留学生有说中文的需求,这种母语表达带来的熟悉感和文化连接感对来访者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找到适合自己的心理咨询师和适合自己的咨询方式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图|Yale University)


留学生独特的挑战与优势

现在心理行业依然很多运用“医学模式“ (medical model),不可避免地给人诊断和贴标签,比如抑郁症、焦虑症等。很多时候诊断当然是需要的,比如有些人确诊了注意缺陷多动障碍(ADHD),反而能够和自己和解了,因为自己过往那些困扰得到了解释。但更进一步,一个人要有内心的力量去面对生活中的困难,咨询师的任务就是超越诊断,看到整个人,把这种力量激发出来,而不仅仅在于下一个病症的结论。

我接触过很多留学生,都面临很多本地人没有的额外困难,比如语言、文化、教育体系、社交等挑战;但另一方面,留学生能在异国他乡学习生活,就是独特优势的体现。他们从另一种文化而来,是有世界眼光的,他们有两个社会的经验,可以构建出不止一个人际支持系统,这些都是美国本地学生没有的。

但很多时候留学生会被眼前的问题“困住”,因为生活、学业、人际上的困难,感到自己“不如别人”“不值得”。很多时候这些困难产生的负面心理感受占据了非常多的心理能量,让他们一直在“内耗”,忘记了自己具备的优势和能力,更进一步地把自己隔绝起来。咨询师是无法去直接解决导致心理困扰的外部因素的,压力来源也许会一直存在。但作为心理咨询师,我会希望能够帮来访意识到自己拥有什么样的资源和优势,把他们本身已经有的能量激发出来,跳出眼下的困扰,从而有力量和信心应对生活里的挑战。留学生自己,也要经常提醒自己的这些优势,让自己更有些底气。

(图|Yale University)

中国留学生在美国做心理咨询是很独特的情景。过去20多年来在国内的成长和文化的影响,对家庭和人际关系的态度,都在方方面面影响着他们。原生家庭是咨询中重要的话题,有些美国咨询师常给的一个判断是来访没有和自己的家庭之间建立足够的边界,进而建议“你要和原生家庭保持距离、建立和保护自己的边界感。”这对于一个美国人可能是很平常的一个说法,但对一个中国学生不加评估和讨论就这样说可能本身就是一种伤害。因为“和家庭建立边界”对年轻人来说虽然越来越可接受,但因此和家人产生的割裂会让年轻人感到撕扯且困惑,会觉得你完全没有看到我的文化,不了解我的处境,不了解我这个人,进而也就看不到我的挣扎是什么,和挣扎之下内心的渴望到底是什么。因此,我认为要把文化放在中心地位,对整个人的理解都要放在文化的背景之下。

和更强调逻辑、分析的美国文化不一样,中国文化很能看到一件事情的两面性,中国人常说福祸相依,相信此刻的挑战也完全可能未来转化成自己的优势,这完全可以让人更积极地应对压力。例如讲述一件小时候的负面经历,美国咨询师可能很容易就下一个判断,这是一个不好的经验,是一个“创伤”,虽然提供了新的视角,但可能咨询结束之后来访只记得了自己有一个创伤,而没能激发出更多力量去面对和直视问题。

《正常人》剧照

国内之前有过大学生 “空心病”的提法,很多大学生会感到奋斗没有意义,不知道自己每天是在干嘛,存在有什么价值。我粗浅的理解是由于价值观和评价系统过于单一,对自我和生命价值的判断就会非常窄化,进而为自己的存在状态感到迷茫。留学生和美国大学生实际上也类似,虽然可能价值标准相对多元一些,不只以学习和成绩为唯一的标准,但也会有迷茫和无意义的时候。

怎么去应对这种意义感的缺失?我觉得从个人来讲,回到具体的生活和与周围的人重新建立连接是找回意义感重要的方式。意义感的缺失很多时候都不是个体的错,是整个社会的环境乃至时代导致的。个体层面无法改变大的环境,但可以做的就是把自己重新投入到关系和生活里面,跟周围的人重新连接上。不只把注意力放在自身,也不把他人都工具性地看作实现自己目标的一个途径,而是看到周围的人和环境,去真诚地与他人建立深刻的连接,真实地感受生活,能减少孤独感,感受到被支持,并且在帮助他人的过程中能感受到价值感。从家庭和社会角度来说,成长过程中要多鼓励学生发展些兴趣爱好和社会实践;不要仅仅崇尚单一的竞争和个人的胜利,而是拓宽“成功”的定义和通道。

《阿甘正传》剧照

这些也是我自己相关的研究中的心得,我和我的博士导师段昌明教授一起合作研究如何让心理咨询更有效,一直在探索这三个方面:让来访专注于自己的优势资源;注重文化的影响;注重人际的关系。我们希望通过包含这些途径在内的种种方式,让年轻人们能有更大的心理能量来应对陷入的困境。很多时候,生活都是会兵荒马乱的,甚至陷入泥淖,但是人依然去努力应对,运用内在的外在的资源,甚至有时爬行的姿态不那么优雅,手脚并用,但也在努力爬出泥淖。这是我脑海中富有生命力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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